(依然是IF线,但这次可是连续剧捏,前文接上第五六期情话小赛,时间线设定间隔五十年左右)
左恕篇——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“………我投降。”
左恕乖乖放下枪举起了双手,在这次行动之前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。
几天前,左恕得到消息,在某个偏远地区的城镇里发生了奇怪的案件——有人会凭空自燃,莫名其妙就被烧得一点不剩。
左恕自然是前往调查,凭她的调查手段和效率,仅仅两天的时间,这个城镇对她而言就不再拥有秘密。只是有那么一瞬间,她甚至产生了“如果不知道就好了”的感觉——
简单来说就是,这个城镇上有个东西不知出于什么目的,正在四处杀害民众并夺取它们的器官,然后将尸体烧毁来掩盖它的目的。当然这样的伎俩在左恕面前当然是行不通的,她很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敌人的据点,也就是面前这栋宅邸。
而这一刻,她突然意识到,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城镇如此的眼熟——
(“回家吧,在那里有一场更盛大的冒险等着你,名为‘生活’的冒险。”)
约莫五十多年前,她曾经在这里,与一位部下告别,将他送回了家,也就是面前的这栋房子。而如今看来,他当时虽然回到了这栋房内,但他的灵魂依然飘荡在远方追逐着自己的身影,如今已经彻底迷失。正如这栋宅邸一样,经过岁月璀璨的它,如今已如一座阴森的鬼屋,早已没有了当初那家般的温馨。
她抱着一丝期待踏入屋内,她希望这个屋子真的已经人去楼空,这只是一间废弃已久,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当都市怪谈提起的“鬼屋”罢了。
而当她找到掩藏精妙的机关、打开了秘密基地入口一般的地下室入口时,她的心凉了半截。
左恕深呼吸了一口气,平复了下心情。她并非惧怕房屋内可能遇到的危险,她惧怕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个人该怎么办。
“铭鎽……”
她不自觉地轻唤着这个名字,这个如今让她感到陌生的名字。
“如果真的是你……我不会手下留情的。”
不知是不是过于冲击性的情报让她失去了平时的冷静,一向洞察力拉满的她这次没能察觉敌人的陷阱。在她踏入暗道的瞬间,地下室的大门便瞬间闭合,猩红的灯光“刷”地照亮了整条通道,从远处的门内涌入了潮水般的人偶。目光呆滞,如行尸走肉般挥舞着身上装载的刀刃蜂拥而至。
那是用人类的尸体做成的人偶,它们身穿各种日常的服装,就像是前一秒还在街上闲逛的普通人,不经意间就被人拖拽到阴暗的角落杀害,被挖去器官或是撕下皮肤,残余的部分便被改造成听命于他人的杀戮机器。
左恕立即拔枪应战,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,更何况还是这种完全感觉不到痛觉的东西。且战且退的她最终还是被赶到了地下基地正中央的原型房间内,所有通道都被人偶堵死,根本没有任何退路。
“………我投降。”
看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刀,左恕乖乖放下枪举起了双手。包围着她的人偶也纷纷放下刀,把地上的枪踢开后便转身纷纷从她身旁退开,守住了每个入口,只剩下一个身穿黑色风衣,如绅士一般的人偶来到了她的面前。
左恕仔细打量了他一下,他与其他人偶不同,皮肤并没有覆盖整张面孔,有半张脸都是外露的机械结构,两只手的大小不一,很明显至少有一只不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。
当然最让她瞩目,也是让她头皮发麻的,是他胸前挂着的一枚特调局勋章,以及从口袋里露出的特调局证件的一角。
“你的心率加快速度了。”那人偶突然开口,冷漠无情的声音从口中一字一句地蹦出:“是否因为这个?”它朝着左恕又迈进了一步,亮出了口袋里的特调局证件——
和左恕想的一样,那是铭鎽的,证件照的一角还染着早已风干的血迹。左恕心头一跳,但她立刻稳住心态,抓住机会更仔细地看清了这个人偶的面孔。
然后,她舒了一口气。
“很奇怪,你的心率再次平稳。”
“至少我知道了,我的部下不是你这个抢夺别人的脸给自己装上的疯子。”
“你有什么依据支撑你的结论?”人偶问道。
“我刚刚看清楚了,你的机械零件至少是两百多年前的东西,我那部下可活不了那么久。而且最主要的是,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试图变成机器的人类,但实际正好相反,你是个想变成人类的机器,在用有机体的器官改造自己。”
人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,而是后退了两步:
“你的同伴在哪里?”
同伴?左恕心里一愣,但她立刻便按捺住了情绪,没有让自己的心率产生丝毫变化,这样对面的这台机器便无法透过她的身体状况来获取情报。稳住心态后,左恕思考了起来——
它为什么会说自己有同伴?它对自己了解到了什么地步?它所说的同伴究竟是什么意思?是指配合她行动的特调局成员?还是指……
当然,现在被俘虏还手无寸铁的她根本不可能调查这些,想要知道就只能从敌人口中套话,好在这是她的强项。
“如果我说我不告诉你呢?”左恕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,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。
“你会死。”人偶举起手,字面意思地威胁道。
“好啊,那就动手吧。”
“…………?”
机器人歪了歪头,显然左恕的回答让它有些意外,而从这一刻起,二人的对弈便被带进了左恕的节奏里。
“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,你现在除了动手别无他法,你只能杀了我。”
“………回答我的问题,他在哪里?”
他在哪?光是和敌人车轱辘话来回交锋的期间,左恕就又捕捉到了一条信息——这个人偶之前说的“左恕的同伴”并非复数,而是具体的某个人。得到了关键信息,左恕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,她的进攻方法可以更加明确了:
“说了我不会回答你。”
“那你会被毁灭。”
“那就毁灭我吧,不然你说出的威胁将没有一点意义。不过嘛,你如果杀了我,那么你也没法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事了对吧?”
死胡同,人偶的话语漏洞让左恕找到了逻辑的破绽,随后三言两语就占据了先手。
无法实现的威胁起不到任何作用,而人偶上来就放出了最终的手段,现在除了让步就无路可走。而一旦选择了让步,它的话语就将失去统治力和信服力。
要么杀死左恕失去一切线索,要么放宽条件失去话语权,人偶已经棋差一着,现在只能在两害之间取其轻:
“…………人类可以感受得到‘痛苦’。”
左恕笑了,完全没有任何掩盖的意思,一股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浮现在脸上:
“你让步了。”
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,对方的威胁降低了,由“死亡”降至了“痛苦”。即使没有实质上地改变什么,但二人话语间的交锋毫无疑问是人偶先进行了让步,从现在开始,话语权便完全被左恕拿下了。
“我们可以通过对你进行折磨来获取信息。”
“逼供是吧?尽管来就是了,我先告诉你,在我死之前我能忍受很久很久的痛苦,久到你无法想象,但你又有多少时间呢?你不希望我的同伴把这里的一切都曝光吧?”
左恕再度要挟道,当然她是在虚张声势,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“同伴”在哪里,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。不过既然有可以利用的信息,那她当然是要利用起来。
“来谈判吧?你回答我的问题,我就回答你的。我先问吧,你是怎么发现我还有同伴的?”
“我们不回答问题,他在哪里?。”
“你是怎么发现的?我明明把他部署得那么隐蔽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们不回答问题!”
人偶发怒道,它大步迈到了左恕面前,一把拆下了左手,露出了里面藏着的砍刀,刀刃横在左恕脖颈上,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印。
“行啊你,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,因为在你回答我之前我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。”
说完,左恕也倔强地别过头,任凭闪着寒芒的刀刃贴在自己的脖子上,就好像生死也已经和自己毫不相干。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在你踏入城镇的时候我部署了人偶对你进行跟踪观察。”
人偶再度选择了让步,它放下刀刃,向后退了一步:“它们无一例外被排除。只有一具人偶在被摧毁之前看到了他的身影,并且传送回了影像,那是身披黑衣的一名男性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这次轮到左恕沉默了,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,特调局里喜欢这样玩神秘的人本就不多,而在这种地方用那样的打扮,以这种行事风格处事,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。
那么答案,只可能是一个,或者说,左恕希望答案,就是那个。
“轮到你了,他在哪里?”
既然知道了“他”是谁,那么“他在哪”也毋庸置疑了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?”
人偶又歪了歪头,本就凸起的眼球更加向外拔了一些,显然左恕的回答成功激起了它的怒火。
“我不知道他在哪,但我知道他应该在哪儿。”
左恕深吸了一口气,面对着夺命的人偶,将手伸向了空无一物的后方:
“如果他还是他的话……他就应该在这里——”
“我的身后。”
左恕闭上了双眼甚至要屏住呼吸,右手努力向后延伸试图抓住些什么,但除了流动的空气外,她什么也抓不住。
“别让你的长官难堪啊……”
她默念起来,甚至都隐隐祈祷了起来,就在她几乎都开始怀疑自己在做什么傻事的时候——
“啪!”
她明确感觉到了,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手,然后一把将她拉了过去。
左恕睁开双眼,只见一个穿着破旧黑西装的人偶站在自己面前,抬脚就把那之前威胁自己的人偶踢开了几米。随后他转过身,将双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,当着左恕的面将自己的脸庞撕成了两半。
不,那不是脸,是一张人皮面具。而面具之下,是一张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脸——
那大概是个老人,左恕第一眼不太确定,因为即使他有一张被岁月刻满皱纹的脸庞,以及满头凌乱且花白的头发,但他脸上的笑容和整个人散发的气场都让人觉得他像个顽童,而显眼又突出的眉毛又独自散发着存在感,一种独特的凶悍打乱了他身上所有与和蔼沾边的氛围。
“呼——”
那老人似乎是被面具憋坏了,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后,转身看向了周围的人偶,张开双臂,发出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:
“咳咳,你们好啊,跨过时间之海的破铜烂铁们,我们终于又见面了。刚刚那一脚就当你偷我东西的回礼了。你偷了我的衣服、徽章、证件还有房子,差点还偷了我的脸,给你一脚算轻的了。”
他边说边迈开步伐在房间内来回走动,一边四处摆弄着,如同舞台剧上,就如同舞台剧上的演员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。所有人偶都看着这么个显眼的家伙发癫似的来回奔走,甚至都忘了攻击。
“感谢你们提供的免费信息,我告诉你们这位姐姐在谈判上就从来没输过谁,而且她只要想和你谈判你有枪都没机会开。”
“合着你是把我当诱饵利用了对吗?”
左恕看着他没好气地问道,老人挑了挑格外鲜明的眉毛,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按钮:
“这周围都装满了炸弹,只要我看到这个房间里出现任何我看不顺眼的东西,我就按下去把这里全部报销了,听懂掌声!算了别掌声了,你们都别动就行了。”
“摧毁这里,你们也会死亡。”
之前被一脚干翻的人偶已经重新站了起来,刀锋指向了老人,老人依然不屑一顾:
“对,我们也会完蛋。但你那大概上万年的人生和执念以及属于你的活死人军团,换我们普通的人命两条是不是亏得有点离谱?你敢赌吗,反正横竖我们不亏。还有你怎么还在和我说话?我记得我刚刚说过看到不爽的东西就按按钮吧?”
老人又举起手中的按钮晃了晃,人偶根本无需权衡便清楚利弊,很是明智地闭上了嘴。
从“华丽”登场开始就咋咋呼呼个没完的老东西,终于在喘了两口气后安静了下来,用那双已经有些褪色的蓝眼睛看向了左恕:
“好久不见,左恕长官。”
“姑且问一句,你是铭鎽对吧?”
“是啊,五十多年了,我成个老登了,你倒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。”
“你不打算解释一下?”
“嗯……简单来说就是我被这群家伙暗算了,它们袭击了我,抢走了我的房子做据点,还好我保住了条命这会儿来找它们算账。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你。”
“我不是说这些,在我们那次分别之后你都做什么了?”
“看‘烟花’那次吗?那可说来话长了,我觉得先把眼前的烂摊子处理完再慢慢聊比较好吧?”
“批准了。”
得到长官的允许老人笑了笑,接着看向人偶:“OK,看你一副想说话的样子,你说吧我允许了。”
“你手里的按钮是非真实的?”
“聪明,明察秋毫!”
老人哈哈一笑,把手里的“按钮”塞进了嘴里:“果酱饼干,有点甜了不过味道也还行,被饼干镇住你们也真是有够蠢的。”
左恕顿时满脸黑线,这家伙还真敢手无寸铁地就去威慑一大票杀戮机器,关键是还真成功了。
虽然这也是左恕的惯用手段就是了,没想到他能一点不落的学过去。
不过既然把戏被拆穿,意味着威慑解除,敌人再度开始了活动,被三番五次戏弄羞辱的人偶没法那么清晰地表现出感情,那颤抖的双手和“嘎嘎”作响的齿轮,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它已经气炸了。
“先别急啊,我这边的按钮确实是假的,但她的可是真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左恕挑了挑眉毛,老人则是笑着贴到左恕身旁:
“我的把戏不全是你教的吗?”
“你到底是哪边的这么喜欢揭我底牌?”
“底牌王牌不出就是臭牌,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啊?”
“唉……算你有理。”
左恕无奈地将手伸向衣领,按下了藏在其中的小小装置,顷刻间雷声四起,几人头顶上被炸开了一个口子,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索降而至,纷纷举起武器对准了包围它们的人偶。
“圣加里特派调查局!停止抵抗!”
“不用警告,它们都是些行尸走肉,全部销毁!”
是啊,一切都是演技罢了,左恕怎么可能会陷入绝境?能让她陷入绝境的,永远只有她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索欲。而当她寻得答案后,她也没有必要再扮演弱者了。
在漫天的枪火和刀光中,行尸般的人偶纷纷倒下、爬起、倒下、爬起,直到粉身碎骨,然后便是更多的人偶,源源不断、无穷无尽,但左恕仿佛不会疲倦一样,不断收割着它们早已不存在的生命。一举一动之间充斥着优雅与残酷。
左恕不喜欢战斗,但她从来没有吃过败仗。
此时的她置身战场,仿佛不是在战斗,而是在舞蹈,与之并肩作战的部下们就像是舞伴,与她一同舞动着这支死亡的莲华。
只是,这支舞蹈终究还是缺少了一位伴舞。
纵使特调局的战力勇猛,但数量的差距以及感受不到痛苦的敌人还是暂时拖住了他们的脚步,而人偶首领则是在其他人偶的掩护下踏上了升降梯,安然地从这场厮杀中脱离。
“长官!它要逃走了!”
一名部下抄起枪托砸翻靠近的人偶,刚把枪口对准首领就被更多的人偶牵制住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逐渐返回地面。
“你们的朋友很聪明,他肯定知道最好不要跟随着我。”
“不,那可难说……”
左恕捡起枪连续扣动扳机,放倒了面前的人偶,随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场景,露出了无奈,但欣慰的笑容——
从战斗开始就不见踪影的老人,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升降机底下,只见他咬着牙,用已经瘦成麻杆的双臂死死抓住栏杆,吊在升降机平台的底端,随着人偶首领一齐消失在了左恕的视线之中。
“他可是和‘聪明’这俩字儿完全沾不上边的,超级大白痴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
所罗门篇——
随着升降机停止运作,那半张脸的人偶回到了地面,成功脱离战场。它在地下的藏匿囤积几十年的人偶军团足矣消灭不速之客,只要作为司令塔的它还在,这些人偶就能在粉身碎骨之前一直战斗下去。
所以,它现在只要大摇大摆地撤退,这场战争就是它的胜利。
“啪嗒。”
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,人偶转过身,那个之前在地下基地莫名出现的老人正坐在一张餐桌前,桌上放了两个酒杯,刚刚倒上的威士忌还荡漾着涟漪:
“几年前这里还是我的家,哪里藏了点好酒我还是记得的,来坐吧?”
人偶有些疑惑,这个老人它有印象,那时候他还不算很老,暗红的头发里只有三分之一的白色,而非现在满头的花白。
当时它刚将活动范围转移到这座城镇,在选择据点时看上了这个人的家——位置偏僻的宅邸,地下有通道眼延伸,还有一处宽阔的秘密基地,拥有各种设备,简直就是现成。于是人偶偷袭了他,夺走了他的一切财产并改造成了属于自己的秘密要塞。
只是没想到他还活着,而且还和一个女人一起将它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。
这个人一出现就一直处在脱线的状态,说话没有条理、做事想一出是一出让人难以捉摸,现在他更是在敌人面前坐在那悠闲地倒酒,让人偶摸不着一点头脑:
“你在做些什么?”
“我有种很糟糕的预感,我可能不得不杀了你。我觉得你可能会想先喝一杯,换我我肯定想喝。”
老人举起酒杯浅酌一口,接着慢慢摇晃起杯中的液体,语气中毫无威胁的意味,就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。
人偶表达不出感情,不然它肯定会发笑。这个人突破了重重包围与自己正面交锋,只要他战胜自己就能停下所有人偶,拯救地下室的那些人,而他却只是坐在那里打算和自己喝一杯。
人偶转身打开墙上的暗门,拉下拉杆,整栋房子顷刻间摇晃起来。
“我知道你把我的房子改造成飞行器了,但我有点好奇你是用的什么来当动力?”
“你们。”
人偶直言不讳,他在这座城镇的这些年一直在更换人类的器官,而那些不被需要的器官则被拿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——
比如,把相对完整的尸体改造成机械人偶当做斥候。
比如,把完整的皮肤剥下制成超大的热气球,以此带飞整座宅邸。
而此时,他们正在这个人皮热气球的带领下,漂浮在城镇的空中。
“你说你要杀了我,你要如何杀我?”
“不急,先坐吧,我们聊聊天?”
老人再次发起邀请,这次人偶没有拒绝,它径直来到餐桌前坐在了老人对面。
飞行器已经升空,下面的那些自称“圣加里特派调查局”的不速之客再也威胁不到自己,面前仅有的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。在找到下一个落脚点重建它的势力之前,它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,与手下败将喝杯酒又何尝不可?
“你叫什么?”
“…………所罗门。那个人称呼你为‘铭鎽’?”
“对,这是我的名字。”
两人交换完名字后便不再出声,只顾一口一口地品尝着美酒。当宅邸向蓝天驶去,阳光透过破窗将整个屋内都照亮时,铭鎽才再次出声:
“这风景怎么样?”
所罗门机械地扭过头看了看窗外,又转了回来,机械零件不断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:
“我不能感觉得到……”
“你该说‘我感觉不到’,教机器说人话我都可以出本书了,不过有一说一,你很难再算得上是机器人了。”
铭鎽放下酒杯,露出了和蔼的笑容,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和自己的年龄相仿的表情,看起来祥和又慈悲:
“你身上‘人类’的部分已经远远超过了‘机器’的部分,所以说……你感觉这风景怎么样?”
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所罗门的某种感情,它沉默了一会儿,起身走向窗前向外看去——
抬眼,蔚蓝的天空近在咫尺,洁白的云朵触手可及。
低头,整片大地被浓缩成了一副画卷,城镇、街道、房屋、行人,都化作了这幅画卷上的点缀的色彩。
“很美。”
这是所罗门真切的感受。
“一点儿也不美。”
铭鎽放下酒杯,来到了所罗门身边,和他一起看向下方,刚刚还舒展的眉头这会儿又不自觉地紧锁起来:
“太遥远了,一切都变得很渺小。我更喜欢置身其中,一切就都很宏伟,一切都变得很重要。每个细节、每个时刻……还有每个生命。”
所罗门一下子就明白了,铭鎽表面上对它造下的杀业毫不在乎,甚至能心平气和地与自己推杯换盏。但刚刚的这番话让它知道,他很在乎,所以他必须杀了自己,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,和下面那些尚未死去的人。
“你要如何杀我?”
“你为什么要一遍遍地问我?你很好奇自己会怎么死吗?”
“………”
“只有不想活的人会在意自己如何死亡,数万年甚至更久远的生命已经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了,你还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为了什么做这些吗?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我猜是为了能再见到什么人吧?你的创造者?你的爱人?还是为了抵达什么地方?见到什么景色?你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目标吗?”
所罗门沉默了,它的记忆中确实有那么一个人,在记忆一遍遍得刷新与清空之后,依然有一抹笑容留在其中,只是那个人的面孔已经变得相当模糊。
“唯一的信标指引着你,但你已经走得太久以至于忘记这个信标所代表的含义,甚至忘记自己是谁了。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?”
所罗门沉思了一会儿,它听说过,但它不愿意去面对。铭鎽长叹了口气,他知道所罗门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。
“你换掉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部件,机械的、有机的,一次一次又一次,你身上原本的部件已经一点都不剩了。”
说着,铭鎽随手翻出一个铝制餐盘,用袖子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递给了所罗门:“好好看看吧,你估计都不记得这张脸是哪来的了吧?”
所罗门接过餐盘,当成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那半张面孔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“………这不能结束。”
所罗门再度抬眼,即使它的面孔、声音、双眼都是掠夺而来的东西,但此时它们组合起来表达出的感情毋庸置疑是所罗门自己的。
“必须结束了。”
铭鎽双眼再度露出凶光宣告着:
“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结束这一切。”
他迈起坚实的步伐走向大门一把推开,门外是蓝天白云,脚下是万丈深渊。
“自我毁灭有悖于我的基本程序(原则)。”
“杀人也有悖于我的!”
铭鎽怒吼着转身,不出所料所罗门的刀刃已经迎头而来,他立刻伸出双手挡住所罗门的手腕,阻挡着尖刀的下落。刀刃就悬在它的头顶,切下的几根银丝随风而去,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隐去踪迹。
所罗门很讶异,这个已经土埋半截的瘦弱老人,为何此时爆发了如此惊人的力量,以至于能在刺骨的寒风中和自己超出常人力量的身体相互抗衡。
“你比看起来更强大。”
“我希望……你也如此……一切都……该结束了!”
铭鎽咬牙切齿,狰狞的表情如同一只野兽。
“……你有杀死我的勇气吗?”
所罗门问道,手中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丝。
“我存在的一切意义都来源于一个人……不要猜测为了保护她和她所爱的事物我可以做到什么地步!”
“…………”
所罗门放松了力气收回了刀,铭鎽也后退了两步一下子靠在了门框上。刚刚的抗衡铭鎽已经花了太多力气,现在的他只能背靠门框才能站稳,说话都带着喘息,但不知道为何,所罗门总是觉得自己无法轻易战胜他。
“看来今天……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……要违背自己的基本程序(原则)。”
“是的。”
所罗门点头,向前迈进了一步。而铭鎽平复了呼吸,再度笔直地屹立:
“而我们都知道,那个人会是谁。”
蓝天之上,飞屋之中,两人在站在门口进行着最后的对峙。
而在屋子飞走之前就找到机会抓住绳索,一路攀爬上来的左恕,是这场对弈结果唯一的见证者。
………………
铭鎽篇——
所罗门死了,它的尸体摔落在一座教堂顶端,被十字架贯穿了胸膛,碾碎了心脏以及体内的关键机械零件。
至于最后是它放下了执念自己跳下去的,还是在发起了进攻被铭鎽反击推下去的,除了作为幸存者的铭鎽外,只有左恕知道。其他特调局的成员只知道,在他们弹尽粮绝即将被人偶的潮水淹没时,那些人偶突然就像是断了线一样,顷刻间就倒地不起,再也没有动弹过一下。
之后的善后工作,左恕全权交给了部下处理,她自己还要去给另一件事情善后——
“我看起来怎么样?”
“有点滑稽。”
左恕看向铭鎽,毫不顾忌地打趣道。
“我可是七十多岁了,你能不能对老人尊重点?”
“我们的年龄算法可是不一样的你还记得吧?你再老我都比你更年长,还有你不是自己说过,尊重的是行为而并非年龄吧?”
“我的行为难道得不到你的尊重吗?”
“你的行为和尊重哪里挨上边了?”
两人都笑了起来,和五十年前一样。只是时光荏苒,物人皆非,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。
“宅邸里的餐盘是铝制的,两面都是。”
铭鎽冷不丁地提起了似乎不相干的话题,但左恕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当时铭鎽和所罗门在飞屋对弈时,铭鎽拿了一个铝制餐盘,让所罗门重新审视了自己。
当所罗门看着镜像中的自己时,站在对面的铭鎽,也做着同样的事情。铝制餐盘的背面也印照着他自己的脸。
他惊奇地发现,自己的这张脸,相当陌生。
五十年前,左恕与铭鎽告别,随后踏上了新的旅程。铭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,但他的灵魂依然漂流在外。
(“所以我说过,我不需要心理医生。”)
他当然不需要,因为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。和那位长官一同见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丑陋、平和与激荡后,又怎么可能毫无改变地回归过去?
至少,铭鎽做不到,左恕的面孔、左恕的身姿、左恕的话语、左恕的行事风格,一切的一切,都已经深刻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。他再度开始了“旅行”,只为了追随那个早已遥不可及的影子,而这样的活法,他持续了五十年,或许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,直到他将自己彻底燃尽都不会有所改变。
至少在这天之前,他是这样认为的。
直到今日,他和所罗门一样,久违地重新审视了自己,这才发现,自己的面孔竟已经陌生到了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地步了。
他和所罗门一样,为了那唯一追求的信念而不断前进,而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们怀揣的感情早已变成了另一种东西,信念不知何时起已经成了执念。
当所罗门低头沉思时,铭鎽的视线也偏向了别处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对着所罗门大放厥词,明明自己也和它一样……
不,铭鎽很清楚,或许自己走得比它更远。
“铭鎽。”
“嗯?”
左恕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“这次多亏你帮忙了。”
“哪有,你不是都布置好了吗?倒不如说我的介入反而打乱了你的计划吧?”
“看到你还好,我就很高兴了。”
左恕轻笑着依靠在路灯边上,深红的头发在橘黄的微光照射下,像是在燃烧一般。
看着她的样子,铭鎽有些入神,这画面和五十年前的那一天如出一辙,让他不由得有点恍惚了起来。
“你怎么了?”
“咳……没什么……额……我的房子没了,虽然我现在不住这里,但还是有点难受………特调局能给我报损吗?”
“你要还是成员的话就可以报哦,不过数目太大了,得分期。”
“那您还愿意接纳我吗?”
此话一出,左恕的笑容有些凝固在了脸上,她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熟人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:
“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怎么?果然还是付不起吗?”
“怎么可能?!”
左恕和铭鎽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不过很快铭鎽就因为笑得太用力闪到了腰,而他捂着腰滑稽的样子又逗得左恕笑得更厉害,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是的,是“笑”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和那日一样,玩笑的时间总是很快就会结束,待气氛缓和下来二人整理好心情,再次四目相对着。
“房子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的,毕竟我们同事一场,而且这次也是特调局参与任务间接造成了财产损失。不过重新加入………”
左恕的眼神忍不住朝旁边瞥了瞥,她努力将视线聚焦在铭鎽脸上:
“我觉得……我可能不再认识你了。”
五十年的时间,本应不足以将一个人完全变成这样。她的部下为了她可以出生入死,而在不同流速的岁月蹉跎下,她为了能让部下幸福地活着,也为了让自己减少生离死别的痛苦,她总是将自己视为一个过客,带给部下一段美好的时光后便匆匆离开,让她的部下、她的朋友们怀揣着这份美好的回忆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。
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,或许有些人注定会沉沦其中,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,就将许多人的人生彻底改变。
“……我能理解。”
铭鎽笑了,尽管他尽力掩饰,但左恕依然能看出来他眼神中的失落。尽管很痛心,但左恕还是选择了拒绝。
她真的害怕了,她怕继续与他相伴,自己还会对他产生多少影响?她甚至开始害怕,现在与她相处的部下,是否也会变得像铭鎽一样,变得不再是他自己?
而是……更像是左恕的分身?
就在这时,左恕的电话响了起来。
“你先接电话吧?说不定是你的部下。”
左恕点点头,急忙转身跑开。无所畏惧、所向披靡的特调局副局长,此时竟然对自己曾经的部下心生起了畏惧,以至于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感激起了这通及时打断二人交谈的电话。
左恕:“呼——喂?”
左恕倔强地擦了擦眼睛,接起了电话。
??:“嗯……喂?是左恕长官吗?”
左恕:“是我,你是哪位?”
左恕一边调整着呼吸,一边故作轻松地回答着。她感觉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。
??:“额,说出来您可能会惊讶,但请务必冷静点。”
“快说,我会冷静的。”
左恕苦笑着催促,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比部下“大变活人”更让她惊讶的了。
??:“我是铭鎽,我在五十年前给您打电话,大概就在我们分开一个月后吧。”
左恕:“…………啊?”
她还是小看了这个世界,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切时,意外便会随之到来。
左恕:“可……等会儿……你…………啊?”
铭鎽:“别啊了,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,对吧?”
他是对的,哪怕没有理由,但部下的声音左恕是绝对不会听错的:
左恕:“……有什么事吗?不不不,说到底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铭鎽:“啊……说来话长。我有一位心理医生,她是个……嗯……很神奇的家伙,她相信我说的一切,并且用某种手段让我看见了一个未来。”
左恕:“未来?什么样的未来?”
铭鎽:“嗯……我答应过她不能剧透,但是我可以透露的是,那是一个……嗯……不太妙的未来。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,我可以尝试找人帮忙改变一下,但只能打这一通电话。”
左恕:“所以你找到未来……额现在……额…………你的未来,我的现在的……我?咳咳,总之你要我怎么帮你?”
铭鎽:“您现在……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呢?”
左恕眨了眨眼,回头看向了那白发苍苍的铭鎽,此时他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,似乎在好奇自己正在和谁打电话。
铭鎽:“总之,我希望您正和‘他’在一起吧,我觉得他可能会让您有点害怕。不过请您相信我,他也很害怕,而且害怕的程度远超您的想象……他需要您。”
左恕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铭鎽:“真的……很抱歉我的自私,让感到您困扰了。帮帮他吧……不用害怕,他仍然是我。”
左恕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Copy that。”
铭鎽:“哈哈……长官说英语还是那么好听啊…………嗯,谢谢您。再见了长官,我会想念您的。”
电话就此挂断,左恕收起手机整理好了心情,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铭鎽也已经走了过来:
“你会帮我吗?”
“偷听电话可不是好习惯。”
“我不用偷听,这电话是‘我’打的,虽然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点。”
左恕沉默着,她实在是很难把“两个人”联系在一起。铭鎽笑了,笑得有些悲伤:
“你正在看着我,但你没有看见我,对吧?我在这里,不在电话的那头……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……”
铭鎽深呼吸了一口气,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左恕,深凹的眼眶也逐渐发红:
“请…………看见我吧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左恕背过手,慢慢走到了铭鎽面前,近到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。紧接着便身体前倾,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,细细打量起他来。
“…………?”
铭鎽咽了咽口水,显得有点窘迫,不得不说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害羞的样子还真的有点搞笑。而左恕则是不慌不忙,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五官、头发、皮肤、眉毛,甚至是每一条皱纹。
“谢谢。”
许久后,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感谢出来。
“谢……谢什么?”
“谢谢你的打的电话。”
说完,左恕笑了起来,张开双臂将面前的老头抱在怀中。铭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猝不及防,双手僵硬地伸着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左恕嘲笑着自己,那么简单的事情,她居然差点就没想通——
铭鎽就是铭鎽,其他人也一样,无论他们如何改变,也始终是自己的部下,只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。既然她的部下们会因为追随她而改变人生的轨迹,那么作为长官,她自然也会背负起改变了他们的责任。
换言之,她要做的事情其实一直没变:
“我曾经说过,我会在你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守望着你们的。”
“……有一说一,我觉得对我来说那一天估计也快了。”
“可能吧,但在到之前,就让我再压榨压榨你的劳动力吧,欢迎回到特调局。”
左恕就这样在铭鎽的耳边,说出了那句让他魂牵梦绕的话,只是现在的铭鎽似乎没有心思感到高兴。
“嘶…………我感觉……我现在可能不是那么喜欢……也有点遭不住被拥抱了。”
“这是长官的命令,不允许拒绝。”
“…………遵命。”
既然是命令,那铭鎽自然别无选择,只能苦笑着将双手环抱过长官的腰肢,慢慢地收紧。即使关节发出“嘎啦嘎啦”的声音,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。
宅邸定损报销单:长官的拥抱(已签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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